翌日一早,养心殿内,梁湛刚下了早朝,身上玄色披风换下时,好似才注意到了一直跪在一旁的向劲松。

“跪了这么久了,可有话同朕说的吗?”

梁湛声音听不出起伏,只是落在向劲松身上的目光实在算不得友善。

“臣忠心为主,向家永远效忠陛下。”

梁湛闻言,冷笑出声,走到向劲松面前,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头顶花白的头发。

在看见向劲松后颈上的伤疤时,梁湛像是突然有了兴致开始回忆往昔。

“朕记得向侯后颈上的伤口是从前与朕切磋时输给朕所伤,怎么这些年了还没淡下去?

向劲松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,跪在那里,连头也不曾抬一下,至于殿下所说的伤疤,他那次险些死在眼前这位当年只有十九岁的九五之尊手上。

若不是幸得药王谷老谷主医治,他怕是早已归西。

“陛下恩赏,一直留着,臣便也能一直感念陛下赏赐。”

听着向侯这话,梁湛回忆往昔的兴致越发高涨起来:

“崇月不是你亲教的,你觉得崇月的武功学的如何?”

听陛下提到崇月,向劲松的心猛然揪紧了一瞬,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:

“臣这十年间多半的时间都在边关,只听闻崇月一身武功是陛下亲手传授,想必肯定是要远超于臣的。”

向劲松说的谦卑,梁湛一个眼神扫过一旁站着的齐德元,后者立马就搬着一张椅子放到了陛下身后。

想起自己写给崇月的圣旨,梁湛现在也不愿去批阅奏折,更愿意浪费点时间来和向劲松这个老东西聊聊闲天。

不知道这老头有什么本事,能哄得崇月这么相信他。

“禄安山,你可还记得这个人?”

梁湛坐下后,齐德元端着茶盏放到了陛下手边的位置,梁湛轻抿了一口茶,等着看向劲松的反应。

“臣记得,禄安山,禄老将军,两柄宵练斩天剑,长弓霹雳射飞燕,臣记得禄老将军年纪大了,已经告老还乡了。”

向家和禄家都是武将之家,不过禄家根基浅薄,在出了禄安山这号人物之前,一家子都是泥地里刨活的。

禄安山之后,禄家也再没有一个能撑得起禄家门楣的儿孙了。

梁湛佯装思索了片刻,淡淡道:

“是告老还乡了,他把能教给崇月的都教了,不过他没有爱卿运气好,正巧能碰上药王谷的老谷主,朕那日瞧着可怜,就让人将禄老将军的尸体送回老家了。”

“现在估计坟头的草都有三尺高了吧。”

向劲松满脸的不可置信抬头望向陛下,他这一生无数次死里逃生,捡回一条命,所以也并未将陛下从前伤他一事记到心上。

直到今日才知,原是所有给皇嗣传授武功的武将都难逃这一劫。

难怪自禄老将军回乡后,短短一月时间,禄家就彻底消失在了京城里。

向劲松强撑着脸上的笑,收敛了脸上震惊的表情,朝着陛下缓缓俯身、低头,将额头死死贴在金砖铺成的地板上。

“禄老将军戎马一生,也算是死得其所了。”

梁湛听到这话,仰天大笑起来,齐德元侯在一旁,只敢低着头,连多动一下的勇气都没有。

“好一个死得其所,朕瞧着向侯老当益壮,想必还能为大夏再尽忠几年。”

梁湛这话是笑着说的,却听得人心头发颤,忍不住胆寒。

“臣多谢陛下教诲,臣定当为大夏死而后已,在所不惜。”

“有向侯这句话,朕就放心了,崇月最近身体不好,镖旗将军还在边关,等镖旗将军收兵回朝,朕一定好好为镖旗将军接风洗尘。

向侯若是没什么事,就先回去吧,最近没事就别去叨扰崇月休养了。”

听到陛下下了逐客令,向劲松用手撑起跪麻了的双腿,起身朝着陛下行了一礼:

“是,臣告退。”

梁湛轻嗯了一声,看着向劲松强忍着腿上的不适走出养心殿的背影,目光冰冷,像是在看一具尸体。

直到向侯爷走远,背影消失在养心殿门口,齐德元站在原地的脚都没再动一下。

梁湛侧目扫了一眼齐德元脸色瞧着比向劲松还要难看,这些年跟在他身边也不知道都学到了什么,胆量还是这样小。

“你也退下吧,朕想一个人静静。”

齐德元从陛下开始和向侯爷提到禄老将军的时候,就再等陛下这句话了,此时听到,飞快的朝着陛下行了一礼后,默默就退了下去。

养心殿内烧着龙涎香,这么多年也闻腻了,梁湛此时倒是有些怀念起了皇后宫里的百花盛开的时候了。

只是可惜现在外头天寒地冻,就连皇后宫里也只有腊梅独立枝头。

“陛下。”

一道黑影从梁湛身后落下,落到地上也只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声音。

梁湛闭着眼睛,连回头去看一眼都不想:

“有什么事就说,朕懒得看。”

暗一将刚收到的信件打开,将里面的内容念给陛下听。

在听到向劲松清空了书房附近的奴才,只让崇月一人进去,梁湛细想了一下崇月这一趟去到向家的收获。

“看来崇月此次收获颇丰,不知道今日出了这养心殿,向劲松心里有没有后悔自己托付太早。”

梁湛的嘴角扬起一个危险的弧度,哪怕只是闭着眼睛的,暗一还是心怀畏惧。

暗一一直在暗处保护着陛下的安危,所以刚才养心殿里发生的一切,他也都知晓。

“禄安山死有余辜,当年若不是他与北境勾结,他手底下的人慢了运送粮草的时间,五年前那一战大夏绝不会有那么多战死的将士们。”

“属下不明白陛下为何要刻意引导向侯误会?”

暗一说完后,就意识到自己话多了,这些话他本不该问的。

公主殿下回京后,陛下的心情明显好多了,他不知不觉间就放肆了。

暗一扑通一声跪地,朝着陛下磕起头来:

“属下僭越了,还请陛下责罚。”

听着暗一咚咚咚的磕头声,梁湛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,润了润嗓子:

“自己去领罚。”

入口的茶有些冷了,想来齐德元也是被他惯坏了,连杯热茶都不知道换了再走,梁湛沉默一瞬,又补了一句:

“带上齐德元一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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