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术已经进行三个多小时了。
苏虹站起身，问江橙饿不饿，要不要下去吃点东西，边吃边聊。
江橙摇头：“我没胃口，你有什么话，就在这里说吧。哦，如果是你儿子的事，抱歉我现在不负责对接艺人这类的项目。我是记者，不是狗仔。”
江橙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言语听起来没有那么刻薄尖锐了，但她真的能力有限。
近二十余年来，这个只在视频里偶尔一眼瞥过的女人，明明已经没有什么情感可言，但偏偏是她生物学上的母亲——
就如同她对外婆的责任和义务，并不会随着她这些年的消失而消失。
所以自己对她，可能也一样。
想到这一层，江橙就觉得如坐针毡。
对妈妈，她谈不上有多恨。
与其说是妈妈主动抛弃了她，其实也可以说是江橙自己选择了留在外婆身边。
她知道妈妈怀孕了。从此以后，她，弟弟，继父，才是一家人。
所以江橙拒绝掉的是一份根本不该带有幻想的希望。
她觉得，抛弃和被抛弃，本质都是一样。
“你弟弟的事，由他去吧。我和他爸都管不了他，又怎么可能真的寄希望让你去操心他呢？只是觉得不管怎么说，他终究是你的骨肉手足，将来还能是个伴。以后遇到什么事了，也有人能商量商量。”
“需要商量的事，通常都不会是什么好事。不如一个人做决定了，横竖也是自己担着。”
江橙摆弄着手指上破口的那一点点碎皮，深垂着眼皮，头始终不抬。
就像今天外婆做手术的事，多一个像苏鹏那样的弟弟。
呵！倒是真的起到了“有个人”商量的作用。
“橙橙，其实你……”
苏虹犹豫着，试探着把手搭在江橙的袖子上。
她的指甲修剪很漂亮，涂了很优雅的颜色，每个细节都诠释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现状。
她对江橙说，其实她真的没必要什么都一个人扛的。
“妈妈一直都在的。妈妈知道这些年真的很亏欠你，只要你想过来找我，其实我是……”
“是可以跟你丈夫商量的，对么？”
江橙嘴角一勾，终于抬起头来：“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，我可以关照那个从未谋过面的弟弟么？”
苏虹不明所以。
“因为我没有跟他生活在一起过。没见过面，所以压根不会恨他。”
江橙说，你真的没有必要对我这么小心翼翼地试探。
“当初留在外婆身边，没有走进你的那个新家庭，应该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选择了。因为这样的结果，我最多只是跟你不亲。可如果，我跟你走了……”
眼看着重新组建家庭的妈妈跟另一个男人生儿育女，眼看着比自己小近十岁的弟弟夺走了原本应该属于她一个人的宠爱。
江橙无法想象，自己的心里会有多大的落差和扭曲。
“至少，跟外婆在一起这些年，我得到她最真实的疼爱。而你，也没有缺过我钱花。这我都是知道的。苏女士，我想，我们之间的谈话尽于此是最合适的。”
江橙盯着手术间上那刺目的信号灯，一时间竟觉得心底豁然拓朗了不少。
原来，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怨，也没有那么恨。
“不过今天还是谢谢你，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能替我站出来。如果你愿意陪我等到外婆脱离危险，顺利从手术室里走出来。午饭的话，我等下可以请你。”
“橙橙，你能这么想，妈妈心里已经很满足了。”
苏虹轻轻攀上手指，虽然在捏住江橙指尖的时候，被她轻描淡写地脱开了，但她脸上的表情还是呈出了一抹释然的欣喜。
低头看了一眼时间，苏虹面有难色地说：“只是我等下的航班，很重要的事。所以可能等不到你外婆从里面出来了。橙橙，妈知道你会照顾好外婆的……妈真的很谢谢你。”
江橙摇摇头：“没什么好谢的，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。你快去忙你的事吧。”
“那我下次……下次来这边，能找你出来么？”
苏虹挎起背包，再次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。
江橙微转过头，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，只说了一句：“再说吧。”
她不知道妈妈在忙些什么，之前偶尔听到外婆念叨过一些，说她跟继父在做生意，经常全世界各地飞，生下儿子也只能交给保姆带。
江橙也不明白，以前爸爸在的时候，妈妈明明是个养尊处优的全职太太。
怎么突然找了一个新男人之后，就变身为女强人了？
江橙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妈妈。
当然，妈妈肯定也没有真的了解过自己。
时间一点一滴过去，手术室的门始终紧闭，如同被封印了的命运。
江橙盼着它打开，却又害怕它被打开。
“你没去吃饭么？”
唐慎骁去而复返，停在江橙身边的位置上，给她留了一盒蒸饺。
江橙赶紧道了声谢谢，却并没有半点胃口。
“没出来就是好消息，说明刚才的危机抢救方案奏效了。”
唐慎骁挪了下步子，坐在了江橙身边。
“恩，我也这么想的。”
江橙紧张地搓着手心里的冷汗，墙上的显示屏随即跳动了一下。
手术时间，已显示五个小时。
“实在紧张的话，找个人聊聊天也成。”
唐慎骁轻轻抬了下眼镜，看着江橙。
江橙尴尬地摇了摇头：“算了，工作日，我请假来的。蓝晓瑛一天的会，飞哥要剪片子。”
唐慎骁眉峰微皱：“我——”
“你是说陶医生么？”
江橙想起刚才的事，由衷感谢道：“对了，刚才的事帮我谢谢陶医生。我真的没想到她会帮我挺身而出到这个地步。之前的误会我早就没放在心上了，就不打扰她了。”
唐慎骁真的是越听越心梗，她怎么就看不到自己这么大个活人坐在这！
难道她不会跟他聊聊天么？
“江橙！”
就在这时，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走廊另一侧传来。
江橙一抬头，脸上顿时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