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萧晏清回了神,小禄子连忙低下头道:“陛下,太傅之子楚蕴川求见。”
楚蕴川是萧晏清的童年玩伴之一,也是他有底气杀回京城的暗线。
“宣。”萧晏清压下心头的情绪,肃色道。罢了,政务要紧。
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人从殿外走来,未着朝服,一身素色长襟,腰间挂着一枚青色玉佩,任谁见了都会不禁感叹一句陌上人如玉。
楚蕴川正欲行礼时,萧晏清便起身将他扶起。
“何事?”
萧晏清知晓,他这位好友心思不在朝堂上,若无要紧事是不会来见他的。
楚蕴川不语,扫了眼四周。
“都退下。”
见左右内侍退下,萧晏清拉着楚蕴川落座。
“之前安插在先皇身边的影卫来报,先皇驾崩前三天有一妃嫔喂他吃过一颗名为延寿丹的药丸,据那后妃说是出自叶惊鸿之手。”楚蕴川娓娓道来,“经查验,叶惊鸿并未研制过什么延寿丹。”
“他可看清是哪位后妃?”
“苏容与。”楚蕴川沉吟片刻,神色犹豫,却还是说出了口。
他们几人自小一起长大,情同手足。一面他是苏容与的朋友,另一面他也是萧晏清的朋友。楚蕴川不是不知道萧晏清对苏容与的情谊,但也觉得萧晏清有知情权,他应该知晓一切再做决定,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。
听见这个始料未及的名字,萧晏清怔愣道:“莫非我父皇的死与她有关?”
“不止。”楚蕴川从怀中拿出一张御用宣纸,“这是影卫从苏容与案几上找到的。”
萧晏清匆忙打开,他自然是见过苏容与的字迹,应是秀气的簪花小楷。但宣纸上的字迹刚劲有力,如龙蛇腾飞,赫然是先皇的字迹。
似是想起什么,萧晏清赶紧拿出遗诏进行比对,竟然和诏书上的字迹一模一样!
“据影卫说,先帝驾崩前一晚,一个黑衣人来找过什么东西,不过他被药晕了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”楚蕴川和萧晏清对视了一眼,心照不宣地猜测出了黑衣人的身份。
萧晏清摸着手上的扳指,楚蕴川何时离去的他没有注意,他沉浸在思绪里,试图理清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。
苏容与进宫,先皇驾崩,伪造诏书。
萧晏清又忽地想起那抹红色,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型。
难道苏容与进宫不是为了荣华富贵,而是因为他?
是了,进宫三个月未经人事,若是真为了权势,以她的手段未尝不能诞下皇嗣。
在冷宫的时候,她每天都是笑盈盈的,换作谁能忍受那样清苦艰难的生活呢?
她进宫,是为了他,帮他筹谋皇位。
除此之外,萧晏清再想不出别的理由。
当时他还在戍边,三年未归,聪明如她,自是知道自己已成弃子,与皇位无缘,也再难回京。
萧晏清眸色渐红,压抑着心里翻涌的情绪。
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入宫的呢?为了让他登顶,她义无反顾搭上了自己的前途,不惜折损自己的清誉。
而他呢?
萧晏清蓦然想到他派刺客去毁了她的脸,想到那一夜她绝望的眸子。
他对她都做了些什么啊。
萧晏清跌坐在地上,抱着头,那双总是盛满怨恨的眸子此刻只有茫然和无措。
应该早点想到的,看见她还戴着木簪时就应该想到的,可是他恶意地揣测她的用意。
在冷宫她是否也期盼过他去见她呢?
蓦地,萧晏清想到了什么,拼命用力地砸着自己的头。
昨晚,就在昨晚,他第一次踏入冷宫。
可却是为了摧毁了她最珍贵的东西。
她的······贞洁。
“哈哈······哈哈哈哈······”萧晏清对着空荡荡的大殿蓦地笑了起来,双肩颤抖,却在下一刻,变成压抑沉闷的啜泣。
他咬着拳头,不让声音溢出来,压抑得很了,一口血从胸腔里咳了出来。
视线早已模糊了,萧晏清看不清天色,也看不清周身的一切,他低低地哀鸣,痛苦地呜咽,任脑海里反反复复涌现那双空洞到近乎绝望的眸子。
······
当夜,萧晏清又做梦了。
还是噩梦。
他梦见皇帝还没有死,也没有什么诏书,他率着十万将士将皇城围了个水泄不通,最后将萧煜宸的人头斩下了。
萧晏清还看见了苏容与,不,只是苏容与那张脸,梦里她的华服凌乱着,似疯了的模样,指责他凭什么要她等他,他的愤怒被激起,拿着把剑欲要斩了她的头。
“不!”萧晏清猛然惊起,双手牢牢抓着床沿,他像漂泊的浮萍,想要抓住些什么,却发现面前只有一片黑暗。
窗外忽然吹来一阵凉风,萧晏清打了个激灵,彻底清醒过来。
有一瞬间他多希望梦里的才是真的,那样便没有煎熬和自责了,他可以痛痛快快地恨她,甚至杀了她。
不,还是现在好。
萧晏清想起了那张永远笑盈盈的脸,她在樟树下眯着眼晒着太阳的惬意模样,忽地低声痴痴地笑了。
她是那样明媚灿烂的光,不应该染上肮脏被尘世玷污。
他不禁假设,若没有他的话,她应该过得更恣意快活吧。
······
“陛下,冷宫已没有人的身影了。”小禄子迈着小碎步匆匆进殿,他在殿前伺候,当然知道那位的重要性。如今那位逃了,皇上定然勃然大怒了。
谁料伏案批阅奏折的人只是顿了顿笔,连头都没抬,声音轻得几乎顷刻飘散在风里:“随她去吧。”
小禄子准备了一箩筐的解释都咽在了喉咙,他轻轻吐了口浊气,只道圣心难测,怕惊扰了案前的人,便安安静静地退下了。
只是殿门关上那刹那,一粒墨点和一颗泪珠同时打在了一张折子上。
萧晏清枯坐在案前,任砚台里的墨干去。
原来这三月里她随时能走,可是她却没走。
现在她终是走了,已对他心灰意冷了。
萧晏清沾了沾墨,重新埋首在奏折中。
还好她走了,不然总担心她要走。
蓦然回神,才发觉墨干而近燥,再也不能写一个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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