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到此言,朱慈烺猛然一醒。
不错,大约只有这个原因了。
大明祖制,外戚不能干政,也不能为官带兵,如果李定国带兵了,并且有所成就,那必然就是斩断了李湘云入宫的道路,李定国和妹妹感情极深,不能见妹妹因为自己而断了入宫之路,他宁愿自己退缩,也要成全妹妹。
“明白了,你去……”
朱慈烺小声叮嘱田守信。
……
“李参议,请留步。”
离开乾清宫,李定国低着头,神色黯然的往前走,对他来说,拒绝陛下的任命并不容易,不是因为拒绝圣令的罪过,更因为这一年来,他每日在军机处,看着九边送来的建虏和蒙古的各种军报,心中更加明白,自己过去跟着张献忠在陕西河南湖广横冲直撞,残害几省的百姓,虽然不是故意,但却实实在在的是帮助了建虏和蒙虏,给朝廷造成了巨大的压力。
现在边事如此,也有他的一番罪过啊。
每每站在沙盘前,望着上面的小旗小人,遥想着塞外战事,李定国心中总是有一种戍边杀敌的冲动---好男儿,当战于边野,马革裹尸才对,只有如此,才能弥补过去裹挟百姓,内战逞凶的罪过。
他内心里,无时无刻不希望自己能重上战场,驰骋边关。
但今日,当机会真的来临时,他却不得不拒绝,因为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念而毁了妹妹的幸福。
为了妹妹,他宁愿回陕西做一个农夫。
听到后面有人喊,李定国站住脚步,转头望去。
只见司礼监秉笔,陛下的贴身田守信田公公正从后方追来。
李定国急忙行礼。
田守信到了他面前,说道:“李参议留步,陛下令咱家将这个交于你。”说着,将手中的一个物件递了过来。
李定国赶忙双手接过,原来是一把玉梳。
--明代,男方向女方聘礼,需有梳子、尺子、压钱箱、如意秤、镜子,剪刀,算盘,这其中,梳子最有代表性,所谓“一梳梳到底,二梳白发齐眉,三梳子孙满堂”,梳子有“结发”之意,为聘礼必不可少。
李湘云父母双丧,和哥哥相依为命,如果下聘礼,自然是要下给李定国。
陛下不多说,只是一把梳子,但其间的意思却是很明显了。
李定国捧着玉梳,脸色微红,表情激动。
“陛下说,你担心的事,陛下自有解,但长城边塞的守卫,却容不得耽搁,因此,李参议调任墙子岭游击将军的委任命令,今日晚间,就会送到李参议的手中,望李参议不负圣上的期望,为国立功。”
“你想要什么人,可同兵部商议,所需的甲胄兵器,工部全部备齐,再从南海子拨出五百匹战马给你。”
“今日已经是二十三,马上就过年了,陛下说,原本应该过了年再让你出京的。但军情如火,一刻也等不得,所以陛下只能给你三天,三天后,你离京前往墙子岭赴任。”
“此外,陛下准你入宫一次,和李姑娘告别。”
话到说到这个份上了,李定国还有什么理由拒绝?于是他捧着玉梳,跪倒在地,决然道:“请公公回禀陛下,但使李定国有一口气,就绝不叫建虏蒙虏逾越墙子岭一步!”
……
同一时间,乾清宫。
朱慈烺放下保定巡抚徐标刚刚送来的一份奏疏,沉思了良久,抬头之间,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,然后说道:“传户部侍郎堵胤锡!”
很快,户部侍郎堵胤锡进入乾清殿,参见隆武陛下。
在户部任职一年多,同时还兼着军机处的差事,感觉堵胤锡越发的冷静和举重若轻。同时的,作为朝中的开明派,堵胤锡是极少的能了解隆武帝治国心思的心腹。但有什么事,隆武帝都会先找他商议和谋划。
“今年朝廷亏空六百万两,明年即便没有大战,风调雨顺,岁入增加一百万两,但算一算,亏空仍在三百万两左右,而现在内廷库的存银,只有两百万两不到了,中央钱庄凑一凑,其他地方敛一敛,勉强能支应上明年的开支,但后年是无论如何也不够了,而辽东未平,朝廷仍然需要大量的钱粮,也就是说,我大明朝的财政困窘依然没有解决,朕当日和你说过的三项改革,不能停下,仍需继续向前!”
---在朱慈烺的财税改革计划里,一共分三个层次,第一,收回铸币权,明确币制,杜绝民间铸造私钱,同时也去掉“火耗”之弊,某种意义上,其实也是施行了雍正的“火耗归公”的改革;第二,就是取消人头税,摊丁入亩,地丁合一,减轻底层百姓的负担;第三也是最难的,那就是取消天下士绅的特权,士绅百姓一起纳粮,一起当差,最终达成天下人人平等、人人纳税、士绅再没有避税特权的大同。
三项一项比一项难,需得循序渐进。一项一项的进行。
现在第一项改革已经完成,这一年来,隆武通宝和隆武银币在天下广泛流通,方便又实用,官府对私钱严厉打击,几管其下之下,私钱没有了生存的空间,虽然在偏乡僻壤仍然有流通,但数量已经是稀少了,在京师南京开封济南这些大城市里,私钱已经完全不见踪迹,今年朝廷收上来的税赋,也多是隆武通宝和隆武银币,铸币改革基本见到成效,但底层百姓的负担依然沉重,尤其是千年不变的人头税,但是成年男丁,不论你有没有土地,生病健康与否?每年都需要向朝廷缴纳一定的“人头税”和负担相当的徭役,很多贫民负担不起,不得不流离失所,逃亡他乡,又或者聚效山林,成为贼寇。
相反,那些有钱有地、富的流油的士绅,因为有身份,又或者是有各种关系,却不用交纳“人头税”也不用担负徭役。
这是最大的不公,也是阶级的固化,很多没有田地的贫民,一份子劳作,只是为朝廷挣了几十年的“人头税”和几十年的徭役,到老依然是一无所有,其子、其孙同样如此。
现在,朝廷财政依然是入不敷出,辽东又随时都会有大战再起,因此不敢再等了,需得继续推行。
堵胤锡放下徐标的奏疏,拱手肃然道:“臣明白。”
……
二十三,是小年,二十四,扫房子;
二十五,磨豆腐;二十六,炖猪肉;
二十七,宰公鸡;二十八,把面发;
二十九,蒸馒头;三十晚上闹一宿……
除夕,鞭炮之声震动京师。
隆武帝,颜皇后,永王,永王妃四人家宴,坤兴已经出嫁,不能再时时入宫,感觉少了她一个人,宫中冷清了许多,恍惚的,朱慈烺又想起了先帝和周后,不觉有些黯然。
面对陛下,永王两口子恭敬谨慎无比,时时小心,朱慈烺温言笑,开一些小玩笑,这才令他们稍微轻松了一点。
“陛下令臣弟参与《宗室条例》的修订,然臣弟愚钝,对宗室之事又了解不多,实在是勉为其难。留在京里,实在给陛下帮不上什么忙。”永王道。
朱慈烺知道永王的意思,明里暗里,永王还是想要就藩。
永王已经大婚,照祖制,早应该去封地就藩了,朝臣们也连续上疏,催促永王离开。而永王本人,也极想离开京师,去做一个安乐的藩王。
但朱慈烺始终不准。
“不需要你多忙,”朱慈烺淡淡道:“只要你坐在宗人府。和周王蜀王一起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