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主子,有件事……他们三个,刚先去见了郑亲王,据说,并不是他们主动,而是被郑亲王召去的……”苏克萨哈小声补充。
多尔衮脸色立刻就阴沉,眼神就不善了,他意识到三人的求见,有可能是老代善的授意。
……
“参见辅政王。”
图赖、谭泰和拜音图三人全身甲胄,进到帐中,齐刷刷地打千行礼。
多尔衮点头:“起来吧。”
待三人起身,多尔衮冷森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,用目光询问,你们见我,有何事?
面对多尔衮的目光,三人都低下头,然后彼此互望,表情犹豫。
多尔衮也不着急问,只是冷冷等着。
图赖、谭泰和拜音图三人犹豫了一会,终于,图赖首先说话:“王爷,南军闭而不出,不知道我军下一步要如何做?”
多尔衮冷冷看他,故意说道:“当然是积蓄力量,一举击破南军!”
图赖、谭泰和拜音图三人相互一看,图赖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,带着哭腔叩首说道:“辅政王,主子爷,奴才冒死进言,这仗,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,再打下去,我大清勇士,怕是都要死在这里了,更何况,军中粮草已经不足,国中又空虚,一旦粮草断绝,大军不能及时回防盛京……其后果,奴才实不忍言啊!”
说着,连连叩首。
谭泰和拜音图也跪下,随着图赖一起拜。
多尔衮脸色一紧:“图赖,你什么意思?是要胁迫本王撤兵吗?”
“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胆子,也不敢胁迫王爷啊,只是情势如此,为了大清,奴才不得不冒死进言啊。”图赖哭道。
多尔衮脸色冷冷,咬着牙,一句话不说。
-----这些年的战争中,不论两白,两红,还是两蓝旗,都损失不小,两红旗的精锐白甲兵更已经是损失殆尽,不得不用披甲兵代替,两白旗原本实力最强,但连续两次入塞失败,阿济格的渤海所之战,前年的朝鲜之战,都损耗了大量的精锐,现在两白旗最后的精锐主力,大部分都在锦州城中,为明军所包围,如果不能救回,两白旗就会和两红旗一样,变成两幅空架子,这也是多尔衮多铎拼了一切也想要救援锦州的原因之一。
相比之下,两黄旗在现在八旗之中,实力最为完整,这一次救援锦州,两黄旗倾巢出动,在两白两红虚有其表的情况下,他们其实是担当了主力骨干,现在图赖、谭泰和拜音图三个两黄旗的重臣打了退堂鼓,象征意义极大。
“这是你们三个的意思,还是两黄旗所有将士的意思?”良久,多尔衮问。
“是奴才三人的意思。”图赖、谭泰和拜音图异口同声的回答。
多尔衮不问了,脸色铁青难看,心中无比愤怒,
连两黄旗都如此,其他各部就更是不用想了。
如果是其他人劝,多尔衮心里好一点,但偏偏是两黄旗!
更不用说,他们三人还是受了老代善的授意。
两黄旗是有私心的,他们不想为了锦州,为了两白旗,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进去,在他们的心中,辽阳沈阳更重要,皇帝更重要,既然战事不利,粮草不济,撤军是自然的选择。不能由着多尔衮,因为要救阿济格和两白旗,就将大清所有的力量都搭进去。
“你们的建议,本王会考虑。”多尔衮声音阴森。
图赖抬起头,脸上有泪:“奴才愿意断后,并为英亲王守!”
多尔衮冷笑一声,挥手。
图赖三人跪拜一下,起身退出。
等三人一走,苏克萨哈立刻来到多尔衮身边,望着多尔衮,一副只等多尔衮下令,就要拿下某人的架势,但多尔衮却没有令,只是抓起银酒壶,又开始灌酒,
……
这一夜,多尔衮又是无眠,一会愤怒,一会忧愁,俄而又是长叹,想到忧愤无奈处,又几乎要落泪。
天亮时,他终于是下定了决心,又或者,他知道事情已经是不可为,于是亲往礼亲王代善的大帐。
“撤军?”
清晨的光亮洒进大帐,代善披着厚厚地大氅,身子蜷缩,花白胡须的映衬下,越发显得老态龙钟,当多尔衮屏退众人,说出心中的想法之时,他没有假装惊讶,只是长长叹息、略带欣慰的重复了一次。
“是,撤军。”
多尔衮面无表情,感觉整个人苍老了许多,声音低沉:“只有五十天的军粮了,算上撤退的必须,我军只有二十天的军粮了,二十天的时间,我军无法攻破明军的防线,凤凰城和复州两地又极度危险……”
“那……老十二不救了吗?”代善目光灼灼的望着多尔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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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尔衮面无表情:“壮士断腕,别无选择……更何况为大清尽忠,本就是十二哥的职责,也是他的荣耀。”
代善默默点头,虽然多尔衮没有明说,但他心里清楚的知道,锦州之战是“大清”挽回逆势的唯一机会,如果不能胜,如果就这么灰溜溜的退走,大清,将再无重起的可能,明军一定会顺势而下,广宁,海州,盖州,辽阳,最后直到沈阳……
所以,现在要放弃的不止是锦州,也不只是阿济格和城中的数万兵马,更有大清挽回逆势的唯一机会。
在穷尽一切之后,无钱无粮之后,大清如何面对明国的进攻?
但如果不撤退,又能如何呢?难道毫无意义的驱赶大清勇士,用人命去填埋明军的壕沟吗?
这些天,代善已经反复的想过了无数次,还是觉得,撤军返回更好,因此才会和图赖等人见面。
“唉,苦了十二弟啊……”代善长长叹息,竭力从眼角挤出了两滴泪光。
多尔衮却是铁面无情,脸上毫不见悲戚。
大约是觉得自己过于儿女态,表演的有些过了,代善收住泪光,问道:“倾国而出,如今却无功而返,辅政王,你可想好了如何面对皇上和太后?”
多尔衮脸色苍白:“我多尔衮无能,有负皇上和太后的重托,无论如何责罚,我都心甘情愿!”
代善点点头,有些同情:“二十万大军,从容撤退,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喀尔喀那边,亦需要有安排,辅政王可有了谋划?”
多尔衮点头。
代善闭上眼睛,不再问了。
多尔衮起身行礼,面无表情的离开。
……
同一时间。
喀尔喀蒙古札萨克图汗的大帐中,来了一个神秘客人。
其实这个客人昨晚就到了,但札萨克图汗一直避而不见,只是将他藏在帐中,一夜思考之后,札萨克图汗还是决定见一见这个客人。
屏退所有,只留客人一人在帐中。
那客人披着黑色斗篷,将头脸深深隐藏,令人看不到他的面目,直到所有人都退出,只剩下札萨克图汗一人在帐中时,他才慢慢地摘下了帽子。
晨光从蒙古包的缝隙洒进来,正照着他的脸。
面色消方正,三缕长髯。
原来是大明硬汉,原商丘知县,张北宣抚使,现在为理藩院理政的梁以璋。
数年不见,梁以璋身形更消瘦,脸上风霜更多,但眼神却一如既往的犀利。
“大明理藩院理政梁以璋,见过札萨克图汗。”梁以璋拱手,对札萨克图汗施了一个见礼,然后用熟练的蒙古语说道。
札萨克图汗冷冷盯着他,上下打量,忽然说道:“狡猾的南人,你是来离间本汗和大清的吗?”
梁以璋笑了,反问:“以札萨克图汗看,现在的情况下,还需要我来离间吗?建虏多尔衮,花言巧语,费尽心机,将喀尔喀蒙古骗到了锦州,到现在,车臣汗只身逃回,土谢图汗损兵折将,两人都因为听信多尔衮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,只有札萨克图汗你还安然无恙,不过,蒙古有句谚语,叫做该来的总会来的,札萨克图汗以为,在车臣汗和土谢图汗之后,你还能独安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