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看清折子上的内容后,无为子心中潮水般的恐慌化为了深深的绝望和恨意。
那些被放下山的小道童的近况,清清楚楚记录在册。
无一疏漏。
只要贞隆帝一声令下,挣扎求生的小道童便会身首异处。
或许,贞隆帝从来没有想过放那些人活。
“陛下,贫道愿一死,求陛下……”
贞隆帝凝眉“你活着才有用。”
“别想着寻死觅活,你死了,朕也会送你的师弟们下去陪你的。”
无为子恨的咬牙切齿。
是啊,他死了没用,贞隆帝死了才有用。
“微臣叩谢陛下不计前嫌启用微臣。”无为子叩首。
“陛下。”
李福盛尖细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“陛下,长公主殿下求见。”
闻言,贞隆帝很是不耐。
他怀念和眷恋的是处处以他为先的皇姐,而不是如今这个跟他作对、阻碍他的永昭长公主。
他亲封的长公主,到头来却成了掣肘他的存在。
贞隆帝眉头紧锁,拒绝之意明显。
久未得到回应的永昭长公主,径直推门而入。
霎时间,贞隆帝的脸色沉的似是要滴水。
在永昭长公主走近时,又敛起了满脸的不愠和排斥。
“你怎在此?”永昭长公主看清跪在地上,如丧考妣的无为子时,恰到好处的流露出诧异不解。
心下却是稍稍松了口气。
还活着!
她紧赶慢赶,就怕无为子的嘴没把门,触怒贞隆帝,死的太快,她来不及救。
看来,无为子有长进啊。
无为子无悲无喜,恭恭敬敬行礼“微臣给长公主殿下请安。”
永昭长公主眉心微微一跳,心下一咯噔。
微臣?
这老道士自称微臣?
麻烦大了。
永昭长公主的心沉了沉,面上却未流露出任何情绪,语气冷淡,带着明显的不悦说道:“陛下早已将你逐出钦天监,一个在清风观招摇撞骗的老道士,何来颜面自称微臣?”
贞隆帝的神色莫名和缓了些许“皇姐,罚也罚过了,念在他任职钦天监监正的那些年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朕便决定再给他个机会。”
“毕竟是父皇用惯了的旧人,一棒子打死也不大妥当。”
“所以,朕特允他重回钦天监。”
永昭长公主紧蹙着眉,冷冷道“他死不足惜!”
“父皇也绝不会姑息他!”
“当年,留他一命,遣他至清风观,已经是网开一面了。”
“陛下,你莫要心软。”
“若是重新启用他,谁知道他会不会故态复萌,妖言惑众,煽动人心!”
“此举不妥。”
永昭长公主全然一副为贞隆帝着想的姿态。
倏地,贞隆帝心底熨贴的很。
“皇姐,无为子已诚心悔过,向朕保证,日后谨言慎行,忠君报国,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。”
永昭长公主:这不像是老道士能说出的话。
然,下一瞬,永昭长公主就听无为子平静淡然道“长公主殿下,微臣日后定三省克己,行不贰过。”
“玄鹤观独留微臣,微臣不能堕了师门威名。”
“求长公主殿下再给微臣一个机会。”
“微臣感激不尽。”
这下,永昭长公主是真的满心疑窦了。
她来之前,甘露殿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永昭长公主的视线落在无为子掌心的奏折上。
看不清。
根本看不清。
密密麻麻的字,如蚊蝇般又小又拥挤。
贞隆帝道“皇姐,你也听到了。”
“无为子既有改过之心,朕岂有不应之理。”
“无为子,你先下去吧。”
无为子“微臣告退。”
永昭长公主抿了抿唇,看着发须皆白的无为子,欲言又止。
尽管无为子的面容平静如水,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一种深沉的、死寂般的孤寂。
话说到这种地步,她带不走无为子了。
直至无为子的神情彻底消失,永昭长公主才收回视线。
“不知皇姐进宫所为何事?”贞隆帝嘴角挤出一抹笑容,唠家常似的问道。
永昭长公主自顾自坐在一侧的雕花大椅上,视线不经意间散发着热气的薰笼,语气自然道“护送母后安全抵达万佛寺后,理应进宫复命并禀告情况。”
“此外,本宫听儿媳提及,昨日你因承赟之事旧疾复发,宣召太医,本宫甚为担忧,因此未及休息,急忙入宫。”
“谁知,一进殿就撞见了无为子那个老道士。”
“陛下龙体可还好?”
贞隆帝浑不在意的摆摆手“一时气急了而已,太医已经仔细瞧过了,不打紧。”
“朕还以为皇姐会在万佛寺陪母后小住几日。”
永昭长公主道“灼儿即将远赴北疆,归期不定。”
“我便想着在剩下的几日里,多见见灼儿。”
“母后也催促着,让我早些回来。”
贞隆帝眼神微闪“母后很是疼爱灼儿。”
是得多见见。
兴许,这一别,就是天人永隔呢。
他煞费苦心收回的虎符,绝没有随随便便交出去的道理。
北境,是大乾的北境,不是谢家的北境。
十五载了。
他竟还没有完全瓦解谢家在北境的影响力。
思及此,贞隆帝心中不免有些挫败。
永昭长公主装作听不出贞隆帝语气里的晦涩,轻叹了口气,摩挲着雕花大椅,缓缓道“昨夜,我梦到了父皇。”
贞隆帝:!!!
“梦到了什么?”贞隆帝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。
永昭长公主眼神环视着甘露殿的陈设,声音中浸染着怀念的愁绪“父皇就坐在那张镶金嵌玉的雕花大椅上,我站在一边研墨,父皇笑骂我研墨研的太稀。”
“说完我后,就开始考校你和皇兄皇弟们的功课。”
“其乐融融。”
“父皇说,各有千秋,兄友弟恭,齐心协力,大乾无忧矣。”
“我惊醒后,顿觉怅然若失。”
“梦里,有些的人面孔竟然已经模糊了。”
“陛下,你可还记得这些?”
贞隆帝神情僵了僵,有些不自然道“记得的。”
“陛下,当年亲厚的兄弟姐妹们,死的死,走的走,散的散……”永昭长公主顿了顿继续道“你我一母同胞,一起熬过了夺嫡之争,经历了风风雨雨,实属不易。”
贞隆帝“朕始终不忘皇姐的付出和辅佐。”
永昭长公主敛眉垂首,无声苦笑。
所以,愍郡公的逼宫造反,是真的吗?
驸马的死,是意外吗?